桃子妮妮加焦糖

社畜,更新不定时|特别想看评论qwq

【MA】Call me by your name

MA 写给@洛姬 

不完全cmbyn au

全文1w字左右 慢热 对cp和电影理解粗浅 且内含大量关于音乐和哲学的胡说八道 如果有冒犯到任何人都是我的错

哲学专业学生梅×音乐专业学生亚

 

*

 

1.

 

里维埃拉的阳光有点刺眼。他不太习惯地眨了眨眼,光线被窗玻璃折断,书桌上方的灰尘得了一个舞台,像是金色的小虫缓缓上升。家里那辆车拐上街道,一路开到楼下停下,伊格莱茵热情的招呼传来得不甚真切。亚瑟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二三本厚重乐谱,砸在桌上的响声短暂地将楼下的吵闹隔绝。高汶倒是毫不见外占了他那张床,左手枕在脑后,右手里不知从哪捡来个网球一抛一接,瞟着主人的眼睛满是促狭。“又有客人?”

 

“抢床的客人。”亚瑟把耳机一起甩上桌子,毫不客气地把床上的人一并纳入嘲讽对象。高汶不以为意地翻下床,手臂一伸揽过他肩膀,另一手径直推开窗子往外张望。

 

“唔。他看起来可抢不过你。”

 

高一点的青年一本正经地点评,然后又笑了起来,仍握着亚瑟肩膀的那只手捏捏掌下的肌肉,“我替你给他点厉害看看。”然后手一扬网球就飞了出去。

 

“你这白痴!”亚瑟一把推开罪魁祸首扑到窗边,后者哈哈大笑,拍拍他,“没打中啦。”绿色的小球从窗口划出一道抛物线,从底下交谈的三人头顶飞过,最后落到了树林子里。亚瑟松了口气,不管是砸中客人还是砸中乌瑟的车他都不会有好下场。然而客人——穿着深蓝色T恤拖着行李箱的年轻人像是被网球掠过的风声惊到,抬起头往楼上望来。

 

与那双眼睛相触的一瞬间,亚瑟没来由地兀自心惊。

 

那种感觉,大概是大海与天空陡然相遇。

 

*

 

潘德拉贡夫人是位热情又美丽的女士,相比之下潘德拉贡先生——他即将借宿家庭的男主人——看起来要严肃刻板一下。但不管怎样,在意大利能听到纯正的英音还是件令人心安的事。梅林拖着行李箱,一边回答他们(主要是她)的问题,一边跟在他们身后进屋。

 

“盖乌斯就住在我们隔壁,今天他不在,不过他呆在我们家的时间大概比在他自己那个屋子的时间还要多。不出意外的话你晚饭的时候就能见到他。”

 

“谢谢您,潘德拉贡夫人。”

 

“叫我伊格莱茵就好。”她眼里有明快的笑意,扭头看他时卷发荡开的弧度进一步消弭了几分梅林的不安。脚步声从头顶传到楼梯上,伊格莱茵喊,“亚瑟,快下来帮客人搬行李。”

 

先前在楼上与他对视的那个金发青年跑了下来,冲他点点头。梅林愣了两秒,于是自己的箱子就到了别人手上。金发青年提着他的箱子三步两步跨上楼梯,楼道里细碎的阳光在他的发丝上飞快流过,梅林跟在他身后,能看到他裸露的小腿,还有因为用力而鼓起的手臂肌肉上的金色绒毛。

 

像只小狮子,他没来由地想。

 

他的箱子被推到床边,房间的主人挠挠头,然后开始指点,“你睡这张床,我睡你隔壁。”他的声音完全是梅林想象中的样子——年轻、张扬、又带一点骄傲,像是王冠上被利落地切下了一角。这位金发的小王子指指门外,“厕所在那,你最好别关我房间的门,我要出去必须得走你房间出去。”

 

有点麻烦。

 

青年叉着腰(更像个炸毛的狮子了),两脚微微分开,目光在屋子里又绕了一圈,最后道,“那我先过去了,有事叫我。”之后走进了只有一扇与他的屋子相连的门的房间。终于得以独处的梅林松了口气,手摸上行李箱。然而那个金毛脑袋又从门口探了出来。

 

“啊,忘记说了,”他抿了一下嘴唇,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,“我叫亚瑟。”

 

蹲在地上的人眨眨眼。

 

“梅林。”

 

 

 

2.

 

铅笔无意识地划过五线谱,等亚瑟回过神来时有三排谱子已经多出了第六线。他想起刚学音乐的时候不知从哪听来的比喻——音符就像一个个蝌蚪——眼下这些密密麻麻的蝌蚪在水面上挤着游动,十六分音符好像有两条尾巴,游得迅捷;他的脑子倒像是全音符了,待机时间长、内里空心、一片茫然。

 

他有点烦躁地把耳机的声音调大了一点,于是十二平均律像是在砸在他耳边。这是在自欺欺人,他心知肚明,干脆靠向椅背,往虚掩的门望了一眼。

 

来抢床的客人趴在床上,睡得不省人事,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还没来得及脱下的球鞋。

 

亚瑟手里的铅笔在指尖划过一个圈,然后落回桌面,接着是耳机,巴赫的旋律失去了听众。带着夏日燥气的男孩轻手轻脚走向自己以前的房间,从此刻门位置形成的空隙里滑进去。客人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,趴着,细黑的发丝蹭着他的枕头,有点倔强的韧度,脸陷进柔软里,只露出一边紧闭的眼睛。

 

梅林。亚瑟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又一遍。他有点后悔让高汶把那个网球扔掉了,因为他的手指现在迫切地想要抓点什么,或者丢点什么。好在突然响起的铃声解救了他,梅林像是突然被抓出水面的鱼,剧烈地挣动了一下,带点水汽的涣散目光在他身上聚焦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他的眉头紧皱,眼睛闭上又重新睁开,声音因为刚醒有一点沙哑,但更多的是困惑。“呃,”亚瑟不动声色,“应该是吃晚饭了。”

 

*

 

墙上有一个铃,安在一二楼之间,他们用这种方式宣告开饭,这有点复古。盖乌斯并没有在晚餐时出现,不过他打来了电话,向梅林保证明天可以在图书馆见到他。梅林有一点无奈,他仰慕这位学者有一段时间了,之前听说盖乌斯在里维埃拉研究,才给自己定了三周的意大利之旅。“你不必担心,盖乌斯一定是又找到了什么文献,这会儿不愿意回来了。”伊格莱茵安慰他,“明天可以让亚瑟带你去图书馆。”

 

他能感觉到亚瑟的目光扫过来,只一瞬又飞快地滑开,像一尾灵动的小鱼。“嗯。”那男孩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任何端倪,他伸手去拿面包片,“一会儿我去和高汶他们打球。”

 

晚饭结束后梅林重新躺回床上,他太累了,在一天的奔波之后。滑入睡梦之前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吹口琴,他翻过身,想象了一下那人坐在窗前对着月光吹着不知名的小调,嘴角下意识地上扬。

 

 

 

3.

 

他们骑自行车去图书馆,亚瑟行在前面。他有时会担心梅林会跟不上,然而每次他偷偷回头时便发现黑发的青年紧紧跟在他身后。他才发现梅林的头发并不是纯正的黑色,而是带一点亚麻色,在阳光下尤为明显。

 

有点像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猫。他想着,然后大喊了一声,“你来这儿做什么?”

 

后面很快传来回应,“找人,”顿了顿又补上一句,“找盖乌斯!”

 

盖乌斯,隔壁那个整天泡在书和论文里的老教授。所以他也是这样的人?亚瑟只来得及思考一秒,后方的问题就抛了过来,“你在这儿又做些什么?”

 

做什么?“弹琴,打球,游泳,鬼混,等夏天过去。”面对自己大概只会在离令乌瑟满意的目标越来越远的事实。

 

他哼了几句昨天新想出来的,不能被乌瑟听到的,流行风格的小调,梅林就在这个时候陡然发力行到他身边。“听起来挺有意义,”他的眼角弯成令人愉悦的弧度,“你吹的曲子也很有意思。”

 

亚瑟努力从他的笑容里分辨出违心的安慰或是虚假的逢迎。他失败了。梅林的手白皙又骨节分明,亚瑟下意识地觉得这双手不应该握着自行车车把,而应该在空气中挥舞,划过一个又一个曼妙的弧度,接着有金色的蝴蝶在他指尖飞出,然后像眼下的阳光一样落在他手背上。

 

“我没吹过什么曲子,你大概是在做梦。”他冷哼一声,摘下挂在胸前的墨镜架到鼻梁上,用力蹬上几圈重新回到了前面。

 

*

 

他急需一点东西来帮助思考,或是只是帮助集中注意力。英国很难有里维埃拉这样好的阳光。梅林坐在树荫底下读赫拉克利特,这位哲学家最伟大的名言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,而亚瑟和他的朋友们打排球的笑闹声成了他的背景音,与艰难晦涩的论述纠缠在一起。

 

“这意味着万事万物只能存在一瞬吗?”

 

“这意味着万事万物因变化而永恒。”[1]

 

他能回忆起盖乌斯的表情有一点狡黠,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茫然,像是有一团浆糊与他的脑子搅成一团。夏天太热,他不知为何始终抓不住思绪的线头。这里像是存在两个平行空间,排球和哲学,它们共处于同一个时间,直到那颗球凌空飞来,弹跳几下,最终骨碌碌滚过了两个空间的隔膜,将微妙的平衡打破。

 

梅林的书被一片阴影遮挡,他抬头,女孩一手抱着球,另一手叉着腰,褐色的卷发被绑成一股辫子甩到胸前。“你是亚瑟家的客人。”这不是问句,但她的眼睛里没有恶意。梅林也没有站起来,像对待哪位女士那样礼貌而疏离地对待她的念头,“显而易见。”他伸出手,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。但女孩没有握他的手,因为亚瑟闯过来揽过了她的肩膀,逼得她一个酿跄。

 

“介绍一下,”他的嘴角咧得很夸张,但并不像第一天那个笑容那样令人舒服,“这是梅林,伦敦来的高材生,来找盖乌斯的,现在住在我们家。”

 

女孩瞥了亚瑟一眼,重新伸出手握住了梅林的手。“你好,我是格温,亚瑟的朋友。”她微笑道。然后他们的手以官方幅度上下摇晃,再各自松开。“你在看什么?”她探头过来试图看清梅林手里的书,但他完全没有期望她会真的感兴趣,“《宇宙的碎片》,你知道,一点无聊的废话,只是为了打发时间。”他耸肩。格温哈哈笑起来,她把那个排球换到另一只手上,“那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?打发时间?”

 

他没来得及回答,亚瑟插了进来,“他才不会,”他的头微微偏向格温,蔚蓝色的眼睛却是盯着梅林的,“研究宇宙可比排球重要多了,我可不想浪费他的时间。”

 

梅林本可以给出漂亮的反击,格温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切换,然而他的困惑不比她少多少,他完全搞不懂亚瑟的敌意从何而来,更加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竟然不知如何回应。于是他也有了一点微妙的恼火。好了,现在他除了要思考赫拉克利特和他那条不能第二次淌进的河,还要处理和借住家庭的主人儿子的关系。亚瑟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,他和排球网那边的大多数男孩儿一样,只穿了一条运动的短裤,身体因为刚刚的运动散发出逼人的燥热。梅林盯着他的脸,但因为背光或是别的什么原因,他觉得自己只能看到一团阴影,除了那双眼睛,像是蓄了全部热度,亮得惊人。

 

有汗水从他的锁骨流过,于是梅林的恼火也流走了,只剩下困惑,虽然在格温的眼里他一定只是被亚瑟逼得说不出话来了。亚瑟也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,他拖着格温迈动了步子,表情隐在那团阴影里看不真切。格温依旧不理解发生了什么,但她跟着亚瑟回到了场上,他们重新开始了比赛。梅林已经无法再静下心来读他的书,他不能控制自己的目光追随他们落到排球场上。夏日的炎热激化了他的烦躁。这似乎有一点奇怪,他好像隐约发现了另一个谜题,关乎他自己的,尽管他还没有摸到谜面。

 

亚瑟没有再给他找任何麻烦,他专注于排球,在场上奔跑,在网前拦截。他像弹簧一样跃起,爆发出十足的张力,于是球像一颗流星飞向对面,对方救球失败,他握紧拳头挥了挥,然后重新短暂地松弛下来。他转身,缓步行走,绕过一个弧度,与身边那个高一点的男孩击掌,脸上的笑容张扬耀眼,金色的发丝有一点挡到眼睛,被他毫不在意地拨开。

 

梅林握着他的笔,看着亚瑟的身影。他此刻已经转了回去,微微下蹲,右手撑在膝盖上,小腿肌肉绷紧之后是两条漂亮的弧线。他喘息,呼出的热气与周遭的燥热融为一团,左手抹了一把脸,又抓了一把他那头已经完全湿漉漉的金发。阳光流过他光裸的肩膀,流过他因为用力而隆起的蝴蝶骨,流过他后腰的那个小小的凹槽,最后转过一个角度,直奔向梅林而来。这个距离不再有阴影了,他完全暴露在光线之下,或者沐浴在光线之下,又或者他本人就在发光。梅林在亚瑟帮忙搬行李时就意识到他的爆发力,此刻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。他像蜂鸟,像狮子,像一切精致又有野性的生命。梅林感觉到心里那些纠缠的郁结奇迹般地被抚平了,他因摸到答案而豁然开朗,也因这个答案感到有一点羞赧和失落,除此之外还有些新的什么被掩埋起来,上面是河水奔流而过。

 

他为追寻永恒而来,为所谓光明而困惑。他想他大概无法握住宇宙的碎片,但如今他看到了一团真正的活火。[2]

 

 

 

 

[1] 这两句出自《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》电影,Oliver对赫拉克利特《宇宙的碎片》的批注:“河水的流逝不意味着万物变幻无穷难以重现,而是说有些事物只能因变化而永恒。”

 

[2] 赫拉克利特“永恒的活火”论: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同一的,它不是任何神或者任何人所创造的,它过去,现在和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,在一定分寸上燃烧,在一定分寸上熄灭。

 

 

 

4.

 

亚瑟穿了件条纹T恤,头发洗过,但在这样的温度里呆上二十分钟就干得差不多了。他右手在肖斯塔科维奇的爵士组曲上写写画画,左手却跟着耳机里的旋律在桌上悄无声息地弹着某个改编版本的《卡农》。他并不想在乌瑟面前使用这种障眼法,但妥协,或是欺骗,谁说得清哪一个选择会更加令人痛苦。

 

他们在屋门前那块草坪吃晚饭,树叶繁茂,夏夜朦胧。阿姨端来一盘沙拉放在他身边的那个空位上,伊格莱茵把玻璃的杯子放在每个人的手边,“把那盘端走吧,梅林在盖乌斯那。”“好的。”于是盘子被撤走了,紧接着椅子也被拖走。亚瑟的手臂感受到空气的流动,他焦虑,手指敲击几下,突兀地开了口。

 

“你们不觉得他很高傲吗?”

 

“谁?”

 

“梅林,”他耸肩, 嘴角一撇,掩饰自己的紧张,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这种紧张从何而来,“你们不觉得吗?他总看他那些,什么?哲学,我是说,谁会看这些啊?”

 

“哇哦,”伊格莱茵和乌瑟对视一眼,又重新望向他,“那我们还要忍受他两个多礼拜呢。”

 

“等着吧,”亚瑟的手在空中夸张地比划,“他走的时候还会跟你们谈论什么‘黑格斯’、‘唯物主义’。”

 

“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不应该被随意评判,”乌瑟的声音很平静,他拿起毛巾优雅地擦了一下嘴角,然后望过来,“说起这个,你最近在练巴赫吗?一会儿可以弹点什么给我们助兴。”

 

亚瑟重新低下头去,“好的。”他小声说,叉子轻微蹭过盘子。如果他愿意,他可以用这些餐具弹奏出上个月看的电影的片尾曲——他真的愿意,但乌瑟不会。他想起前几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偷偷吹口琴,月亮遥远而温柔地注视着他,什么也不说。而那个人第二天对他微笑,“你吹的曲子也很有意思。”真奇怪,他不确定这种心情算不算想念。

 

“去吧,别扫兴。”

 

他确定伊格莱茵没有恶意,但他还是感觉到胃部沉甸甸的。亚瑟坐在琴凳上,放任自己在琴键前沉默了十秒钟,然后深吸一口气,开始弹奏哥德堡变奏曲。

 

他坐得笔直,乌瑟的目光如有实质钉在他背上。这是乌瑟希望看到的形象,追寻古典音乐的钢琴家。迄今为止这个角色他都扮演得很好,他弹肖邦、巴赫、李斯特。但乌瑟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,他还去学过吉他,学过架子鼓。他在伦敦家里的床下藏了两张唱片,一张灵魂乐,一张摇滚,而在里维埃拉这栋房子楼上他的被子里有一把口琴。

 

他弹了一遍主题,然后是第一段变奏。音乐的风格千变万化,难道不能都算作是古典乐的变奏吗?亚瑟的指尖在琴键上飞舞,而他本人却想飞去另一个终点。他在最后转回了巴赫十二平均律中的一首,感觉到注视着他的目光又多了一道。他不该分心,但就那一瞬间,他抬头看了一眼。梅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,隔着钢琴遥遥站在窗前。

 

亚瑟结束了弹奏,身后传来掌声,乌瑟大概挺满意。梅林依然站在那里,面色平静,眼角却带点笑意,银光自他身后倾泄而下,他的眼神一如那晚的月色一般温柔。他什么也没说。

 

*

 

他其实没有认真看过这个房间,尽管这一周的每一夜他都睡在这张床上,然而今夜他突然生出认真了解这个房间的愿望。

 

梅林的手指划过那一排书,都是音乐类的书,各种钢琴曲,有些人名他认识,有些他听都未曾听过。他没有抽出来阅读的想法——那是对主人的不尊重,他不懂音乐,也不该私自动亚瑟的东西。他只是缓慢而郑重地抚摸这些书脊,好像在抚摸一个纯净而热情的灵魂。

 

“你在做什么。”

 

梅林猛地回头,亚瑟站在门口,盯着他的眸子像是年轻的隼。我能驯服他吗?他没来由地想,然而很快又暗自摇头,美丽的生命应该拥有自由,他不该也不会给这一团活火加上玻璃罩。

 

“抱歉,我有点好奇,我不会动你的书的。”

 

亚瑟没有说什么,走进了他的房间。梅林重新躺上床,耐心等待。好几个小时之后,口琴声微弱地响起。

 

他愿意远远看着。如果他会魔法,他会召来风,让这团火永远燃烧。

 

 

 

5.

 

“床抢回来没有?”

 

高汶端着一大杯啤酒,他的脸上永远带着那种好像对一切都兴致盎然又满不在乎的笑容。亚瑟站在他身边笑了一下,没说话。他得到了身边人意味深长的一眼,“格温说你跟那小子关系不好。”“没。”他冲口而出,然后为自己如此迅速的反应和反应出的结果而迷惘。

 

梅林站在人群之中,今天他没再抱着他那堆哲学书。格温跟他一起,褐发女孩仰着头,眼睛亮亮的。亚瑟看着他们熟稔地聊天,完全不明白这种熟稔是建立于什么时候。

 

他大概是表现出来了一点儿怒火,高汶注意到了,他把手里那杯啤酒一饮而尽,然后撞了一下亚瑟的肩,“我帮你解决他。”他重新拿了一杯酒,迈动步子走向那两人,说了几句话之后把酒杯递给梅林,接着拉走了格温。

 

梅林的手指修长,他拿着杯子的姿势很放松,此刻他微微偏过头,认真看着周围那些热情舞动的人们。他好像被割裂出另一个世界,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。亚瑟无意识地盯着他的手指,脑海里浮现出那晚他就是用这只手触碰了他的书。

 

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战栗,像是被那人手指的热度烫到,但他此前从未碰过梅林,他不应有任何感觉。恍惚间梅林扭过头朝他望来,灯光把他的眸子映成浮动的金色,看上去就像在使用某种魔法,亚瑟几乎要以为他手里握的不是杯子,而是一团光。

 

他是不一样的。亚瑟意识到了,梅林被他划分进另一个世界不是因为他不跳舞,而是因为——他是梅林。

 

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摇摇晃晃走到了梅林身边。他手里的杯子碰过梅林的,发出“当”的一声脆响。“干杯。”他若无其事地道,眼睛上下扫过一圈,最后落到高汶和格温身上。他们已经开始跳舞,若是以往他也早加入了。

 

“你没必要保持友好。”梅林突然开口。亚瑟猛地扭过头,梅林看了他一眼,然后低头,他的睫毛掩住了眼底所有情绪,“你讨厌我,那没关系,反正我们只会再相处两周了,做你自己就好。”

 

不,不是的。亚瑟听见自己在心里说。我不讨厌你。然后他像是突然推开了一扇窗,窗外是盛夏的街道,黑发青年站在楼下,朝他投来惊鸿一瞥。

 

我有个秘密,这个秘密我连自己都不愿意告诉。他想着,然后看着梅林转过头,目光飘往远处灯火。

 

我只是在生气,为他看起来不会喜欢我而生气。

 

亚瑟喝了一口酒,把杯子放到一边。“我们也去跳舞吧?”他说,然后没有等回答就带头往前走去。

 

*

 

“我最近在读玛戈皇后的《七日谈》,公主和骑士的那一篇。”[3]

 

梅林皱起眉,他记得这个故事,骑士阿玛杜深爱着公主弗洛丽达,为她耍了种种手段,然而最后也没能得到心上人。格温坐在他对面,他们此刻坐在广场的咖啡外座,盖乌斯刚走,她从图书馆出来,于是顺便坐过来聊天。

 

格温翻动书页,“这书的结局挺有趣,弗洛丽达为了拒绝阿玛杜不惜毁容,然而在阿玛杜死后选择修行却是因为上帝对她的爱比阿玛杜更加深,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是被阿玛杜影响了呢?”

 

梅林抿了一口咖啡,在盖乌斯或格温面前他不好意思戴墨镜,此刻的阳光有些刺眼。“我倒不觉得。大概在弗洛丽达的心里,上帝对她的爱更深是因为上帝从不要求她回报以对等的爱,这种爱跟阿玛杜是完全不一样的。”

 

格温的眼睛眨了眨,露出一个了然的笑,“你认为爱一个人,不用要求对方回报以对等的爱。”

 

“我会这样做。”他手指敲动桌面,又认认真真说了一遍,“我会这样做。我会让他做自己。”

 

 

 

6.

 

他们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,只有他俩的回家路横亘在田野之间,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飘得悠远。亚瑟没提那晚梅林说的话,他把此刻的同行当作是他们已经和好的信号。梅林谈起格温来找过他,问了他一个16世纪法国爱情故事。

 

“什么爱情故事?”

 

“你想听吗?”梅林扭头,有点讶异。亚瑟点了点头,这不完全是好奇。“好吧,”梅林笑了一下,“不过这个故事大概只有一段是我比较喜欢的。

 

“一位英俊的年轻骑士疯狂地爱上了一位公主,她也爱着他,但她认为那是友情的爱。

 

“这朵友情之花在他俩之间绽放异彩,然而年轻的骑士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,但他无法将这份爱恋说出口。

 

“直到有一天,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位公主,是说出来好,还是死去好。”

 

“那公主怎么说?”

 

“她说,最好还是说出来。但她也在防备,她觉得像是陷阱。”

 

亚瑟突然停了下来,他紧盯着梅林,眼神晦暗不明,心怦怦直跳。

 

“那他说了吗?”

 

梅林也停了下来,他们隔着两辆自行车对视。梅林的表情似乎永远那么平静,然而亚瑟的目光牢牢锁住那双眼睛,蔚蓝的大海里先是滚过疑惑,试探,然后是惊讶,欣喜,随即掀起惊涛骇浪。

 

“他含糊过去了。”他慢慢地道。

 

“噢。”噢。亚瑟缓缓呼了一口气,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屏息很久,他的目光落在梅林的车上,空气陷入沉默,梅林耐心等待着他的沉默。

 

“他是个胆小鬼,”他最后道,重新抬起头,对上梅林目光。

 

“但我不愿意是。”

 

他倾身过去,唇贴上梅林的。这有点费力,隔着两辆自行车。然而梅林很快回吻过来,他的身上带着干净洗衣粉的气味,鼻息擦过亚瑟的皮肤。亚瑟的脑子里像是炸开烟花,握车把的那只手被梅林抓住,力道不大,他一挣就能挣脱。但他没有,他绝不会。况且他根本分不出别的心思,在感受梅林之外的其他事上。

 

*

 

晚饭的时候他坐在亚瑟旁边,跟以往一样,又有点不一样了。伊格莱因跟他们聊天,讲今天镇里发生的趣事。天气很热,他们只穿了运动的短裤,光着脚坐在桌前,亚瑟悄悄把腿靠过来,赤裸的小腿烫上梅林的,又退开,再贴上来,然后再没移走。

 

梅林没有任何表情变化,他动了一下脚,然后轻轻踩在亚瑟的脚背上。

 

他们一直没有提那个吻,甚至没有对话,好像这只不过是今天下午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。但桌子底下他们静静地分享着彼此的热度,好像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
 

 

 

[3]公主和骑士的故事,就是电影里Elio妈妈给Elio讲的那个故事,出自玛戈皇后《七日谈》,但是以我粗鄙解读,原著的这个故事并不像电影里讲得那么美好,我读完全篇之后个人感觉这个骑士挺偏执的,所以改动了电影的台词。格温提出来的问题我也挺奇怪,以梅林的口提出了我的一种解读,完全是我的一家之言,不用当真qwq

 

 

7.

 

梅林小的时候曾经想养一只小狗。那时他跟着爸妈去楼下邻居家做客,那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孩就有一只小狗,毛绒绒的,小小的,也不怕生,绕着人打转,舔人的手心。他羡慕得要命,但那小狗就是不喜欢理他,躲他远远的。好吧,他没强求,只有一点难过,我可以养一只我自己的小狗,让他围着我打转,舔我的手心。

 

结果后来邻居搬家了,他也有了别的兴趣,就忘了这回事了。

 

亚瑟走到他身边,跟他一起站在阳台上,夜色很好,四周静谧,只有夏夜里的蝉鸣。乌瑟今晚出去办事,伊格莱茵不知在房间做什么,一楼只有泄进来的一点月光。亚瑟学着他撑在栏杆上,过一会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,金发的男孩没看他,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摩挲。

 

有点痒。他不动声色地反握住那只作乱的手,嘴角忍不住提起。

 

“我有点紧张。”亚瑟突然说。我又何尝不是?梅林望着他的脸庞,感觉到心跳重如擂鼓。“那就做点你不会紧张的事。”他说。金发男孩看着他笑了,“你想听我弹琴吗?”

 

他牵着他来到那架钢琴前,落着琴盖时这是隐藏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,但亚瑟知道这不是,打开琴盖它便是他最好的伙伴。梅林坐在琴凳上,和他一起,亚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热度。这感觉很新奇,从没有人跟他坐过一架琴凳,好像参与了他最热诚的梦一般。梅林伸出手,手指触碰琴键,一用力,发出一个音,回声悠远。“这是什么?”

 

“mi。”亚瑟回道,然后教他弾了一条音阶。梅林收回手,“你来吧。”

 

“你想听什么?”

 

“我不知道。”梅林思考了一下,“弹你喜欢的吧。”

 

他弹了《星空》,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,挺老套,没用什么技巧,是他入门时候学的,乌瑟早就不再让他练习了。但他弹得很认真,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让梅林听这个。梅林点头,“好听。”

 

他又补了一句,“我喜欢这首,比上次你弹得那个喜欢。”他的眼里也如同盛了漫天星光。

 

“你听得懂吗?”亚瑟笑了,有一点挑衅。梅林摇头,“听不懂,但能听出来你很高兴,比上次高兴。”

 

亚瑟怔坐在那里,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渴望将他烧穿,他想拥抱梅林,去吻他,贴近他,再近一点,最好不要再有任何障碍横亘在他们之间。梅林看懂了他,又或者他们一直有着同样的渴望,海浪掀起,那片星光向他落下来,然后燃起经久不息的火焰。

 

(完整版去微博:阿盐吃萝卜,搜cmbyn)

 

 

 

8.

 

“嘿,大哲学家和大音乐家。”

 

高汶向他们走过来,搭上亚瑟的肩膀。亚瑟翻了个白眼,抖了抖,挣开他,“你感觉不到热吗,白痴。”梅林“噗”地发出一个短促的笑,然后获得了亚瑟的一个瞪视。

 

格温在湖里冒出个头,皮肤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,像是滚了珍珠。她朝他们大喊,“你们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?!”

 

高汶冲他们做了个鬼脸,转过身,拉伸了一下便纵身投入湖水,溅了他们一身。不过亚瑟浑不在意,他趁着视角盲点抓紧时间在梅林腰上掐了一下,然后在梅林发作之前大笑着也跳入湖水。

 

再然后他在冒头的时候被紧跟着他下水的梅林按了下去。

 

 

 

9.

 

他们并排躺在床上,亚瑟的腿压在梅林的腿上边。梅林刚刚给亚瑟讲完那个公主与骑士故事的结局,亚瑟一边听一边转他那条口琴。

 

“所以公主并不爱骑士?”

 

“不知道,也许吧。”

 

“好吧,”亚瑟沉默了一会儿,嘟囔道,“这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。”

 

他突地失落起来,事实上随着秒针每走动一格他就更失落一分。他一直知道终点在哪里,但他一直不提,就好像他不提,梅林就永远不会离开。然而他也许可以让屋子里所有时钟停摆,却不能让时间真的停下来一瞬。

 

梅林翻过来搂过他,低低道,“我会给你打电话。你回去之后也可以来找我,或者我找你。”

 

亚瑟沉默了一会儿,口琴掉在床边。他撑起身体探身去捡,借此躲开那人的眼睛。“如果…我是说如果,我将来组了乐队,你会来看我们的演出吗?”

 

“会的,”梅林把他翻过去吻他,“不管你是一个人,还是有乐队,不管什么形式,什么地点,把票寄给我,我都会去。”

 

 

 

10.

 

梅林走的那天天气很好,彭德拉贡夫妇在楼下送他。“欢迎你下次还来。”伊格莱茵的笑容像来时一样热情,乌瑟只点点头,嘱咐亚瑟一定要把梅林送上火车。

 

他们上了巴士,心知肚明这是最后一段同行的路程。亚瑟径直走向最后一排,梅林拖着行李箱在他身边坐下。

 

“有时候盖乌斯其实没那么老学究。”亚瑟说,眼睛干净清澈,一脸坦然。梅林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,“是的,他其实挺有意思。”

 

前面人看了他们一眼,又转回去,没注意到底下彼此相握紧紧攥着的手。

 

下车的时候他们在其他人混乱之中匆忙交换了一个吻,然后梅林先下去,亚瑟跟着。

 

“我要走啦。”梅林说着,人却没动。两人站在原地对视,旁边是赶着上火车的人流。过了一会儿梅林低声道,“我真的走了。”然后拖起箱子。

 

“等一下!”亚瑟一把抓住他手腕,梅林停了下来,回头看他,“亚瑟……梅林。”他低低念着自己的名字,然而这里只有亚瑟知道他叫的是谁。

 

亚瑟的手指握紧,梅林的脉搏在他手下剧烈跳动,逐渐与他的同一了节奏。他再次试图探询那双眼睛,然后他找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东西。梅林的另一只手放开了行李箱的拉手,回身抱住他。“亚瑟…”他蹭过梅林的脸颊,在对方耳边一遍遍确认,呼出的气息温柔地在梅林的耳边旋转,他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爱他。

 

亚瑟闭上眼,梅林的体温隔着T恤传过,他感觉到内心的汹涌慢慢平静。火车站的人来来往往,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,但此刻他们分享同一段温存。

 

阳光温柔地吻着他们的头发,海水亲密地摩挲天际线,而夏天终于要过去了。

 

 

 

FIN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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