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子妮妮加焦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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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藕饼】衔莲

借用部分封神演义设定,在此基础上胡说八道

藕第一人称,成年人形态



1.

 

我在等一条鱼。

 

2.

 

师父看我坐在城墙上望远,叫我下来,别摔着。找鱼应该去水里,或者锅里,天上是不会掉鱼的。

 

我懒得理他,登高望远,只有我这样的诗人,才能体会这重意境,让我师父站这么高,他只会想着把哪只鸟打下来吃一顿。俗,真俗,本诗人跟他实在没有办法交流。

 

然后姬发过来巡视城防,站我后边问我在干什么。我说我在等鱼,他说哦,好的,我让厨子去做。

 

我暴躁了。为什么这些人想的都是吃?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?

 

暴躁的后果是我身上直接蹿起三尺高的火,被路过的雷震子那翅膀一扇,甚是鲜艳,差点没引发入朝歌以来第一场大型火灾。幸好我爹赶来,站在云上用他那个塔高空泼水,把我俩浇了个透心凉,才让姬发的衣服维持在了被烧半截的点上。

 

雷震子被姜子牙罚抄三百遍人人防火,户户安全。我坐一边嘲笑他,然后被罚了一千遍,因为我试图用三头六臂作弊。姜子牙说剩下那一百遍算你四舍五入。

 

他一走我就让混天绫拿起了笔。

 

我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姬发已经换了件新衣服,他还问我,“鱼做好了,走吗?”

 

我面无表情冷笑,其实是你饿了吧。

 

3.

 

我在乾元洞时,听我师父吹牛时曾说起朝歌,他说朝歌是天下最奢华的城。

 

后来我下山之时,听姜子牙说九尾狐对商王帝辛施了媚术,妖族随之盘踞都城,朝歌已经是一座妖城了。

 

我这次到朝歌,进城时却只看到一片死寂,没有人也没有妖,甚至比不上陈塘关一个小城。

 

帝辛死在前夜,那夜摘星台上燃起熊熊大火,妖族四处仓皇逃窜,九尾狐不知所踪,火光吞噬了这座城,逃到城外的妖被姬发的人杀尽,然后天下就换了朝代换了主人。

 

我去了摘星台,却没有看到星星。姜子牙说是因为前夜杀戮太重,天上的神也避而不见。我却觉得是因为太远。就像我从这里往城外望,既望不见陈塘关,也望不见我的鱼。

 

我的鱼说让我活着到朝歌,我做到了,他却没有来。

 

他没来也不是什么大事,他也没说要来,只是我希望他回到海里去。我希望我以后去海边能看到他。海是什么样子呢?

 

我不记得了。

 

4.

 

我应该是忘了很多事。

 

我师父说我小时候太皮,非要研究那大自然的奥秘,一日站在家里房子顶上搞避雷针,结果被雷劈中,直接劈得我肉身灰飞烟灭。好在他老人家法术高超,保住我魂魄又用莲花莲藕给我做了个新身体,才没教我直接为科学献身。但没想到我一睁眼就直接问我老爹你谁啊。

 

是,雷不光把我肉身劈没了,还直接劈得我失了智,哦不,失了忆。从此留下后遗症,表现在一打雷就下意识想抓点什么。后来认识了雷震子,他一扇翅膀我就想揍他,搞掉他好几根毛。

 

别的东西都挺好说,一五一十都有来历,唯独我失忆后一睁眼就看见腰上系了个海螺,师父却说不上来处。他说也许是你想研究海洋生物,从哪捡来的吧。

 

是吗?

 

那夜我躺在我家屋檐上,借着月光盯着这玩意儿左看右看,都看不出个所以然,倒是只觉得这小东西脆得狠,我当个物什上上下下地抛来玩,只要有一次不接住,它便必然粉身碎骨。

 

会有人心疼的吧。

 

这念头来得突然又好没来由,我正吹它,差点被惊得失手,握住后又茫然了。我爹我娘都睡了,眼下只有星星和风声,那夜的星星特别亮又特别近,我看得出神,总觉得我一伸手,它们就要落下来,我便能接个满怀。

 

我怀里没有星星,只有海螺。我叹了口气,随口作诗一首,也没人应我。

 

看来每个诗人都注定在哲思中孤独。

 

刚这么想,便听到有人在笑。

 

我坐起来,就看到我家房子屋檐上又站了个人。这人穿着袍子兜帽,浑身上下被包得密不透风,只露出一双眼睛,笑盈盈地看着我。

 

竟比天上的星星更亮。

 

5.

 

他明显是期盼着什么的,但我不知该回应他什么。

 

喂,我问他,我认得你吗?

 

于是星星熄灭了。

 

6.

 

他说,我是......

 

他张了张嘴,说不出下句。

 

他又说,你……

 

他在难过,我又有个没来由的念头,下一秒我便觉得烦躁。我不想星星熄灭,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若是可以,我愿意把我最好的东西都给他。最好的,我有什么能给他呢?

 

我闻到他身上水汽,便举起海螺道,你是海里来的吧,这个送你。

 

他盯着我的手,最后笑了起来,不了,是我认错人了,无故受人馈赠不好,你留着吧。然后袍袖一挥,飞走了。

 

我总觉得他其实是在哭。

 

7.

 

换了新身体之后,大部分时候我都跟师父一起住在乾元洞。我师父叫我好好修练法术,将来随他出去捉妖,他就能退休了。

 

我在后院用火尖枪捅鸟,闻言大声回应,呸,你别拖小爷后腿就行。

 

他又说他那是名师出高徒。

 

他说完之后,缓缓打出了一个酒嗝。

 

我在认真思考叛出师门的可操作性。

 

然后我师父的同学真的来了,据说是他师弟,请他吃了一顿饭后,我就被赶下了山。我师父面色凝重,说前日妖族从东海出来了,占了商的都城,帝辛如今被九尾狐迷得神魂颠倒,不理政事,大有放任妖族取代人族占据人间的趋势,你去帮助武王姬发。

 

“你可以发挥你的模范破坏作用,一路杀进朝歌。”

 

我说你可以先吃完了你那鸡腿再说话吗?

 

他瞪我,说他这是在练习幻术,那其实不是鸡腿,是……

 

我嫌他烦,没听完就下山了。

 

我有一群奇形怪状的同事,我简直一路都能看新鲜,比如雷震子,经常因为他那对翅膀卡在门里;比如杨戬多长的那只眼睛,找起东西来特别好用;比如我那俩亲哥哥,见了面我才知道,他俩的师父跟我师父竟然也是同学。

 

呵,都是元始天尊教出来的,有些人端的是仙风道骨,有些人就整天酗酒驾云。

 

我哥哥是在放假回家探亲时被拉入伙的,那日正好赶上我们行到陈塘关。姬发站在城门前一通慷慨激昂演讲陈词,我俩哥哥就被洗脑了,顺利加入我们组织。

 

一同的还有我爹。

 

虽然我总觉得我爹是来管我们三个的,其角色大概相当于陪读。

 

我哥哥们倒是都挺正常,就是也跟着我爹我娘喊我吒儿。

 

我真想说,哥,咱们三个都是吒儿,你俩叫着真的不觉得奇怪吗?

 

在陈塘关的那天正好轮到我巡夜,杨戬要跟我换,让我跟家里人团聚,我没好意思,闹了他一通就溜出营账了,正好在城里看到一只小妖鬼鬼祟祟,索性一路追出城。我正要一枪杀了他,突然从旁边射来三支冰箭。那小妖中了冰箭,腿一蹬,不动了。

 

我一回头,那人踏风而来。他这回换了灰袍,足尖轻点树梢,林子里裹了水汽,树梢被他压得微弯,好像坠了夜里霜露,只消再多一分,便是风雨欲来。

 

他提了小妖便要走,上次那双盛了星星的眼睛,这回连半点光都不愿分给我。

 

我便有些恼,火尖枪朝着人破风而去。他三两步侧头退开,面巾堪堪擦着我的枪头,风吹动我枪上的缨子和他的兜帽,竟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的面容。越是如此我便越觉烦躁,风火轮转得更快,我欺身逼近他,伸手去抓他面巾,他袍袖一卷拂开我的手,袖中又是三支冰箭,同时身形一动,退出一丈远。

 

我闻到妖气,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。他的冰箭被我握住后就化了,凉意顺着我的指缝淌下去,流入地里。

 

你是妖。

 

与你何干。

 

呵,我笑了,乾坤圈在腕上晃动,妖也杀妖?

 

他垂首,声音辨不真切,人不也会杀人?不然你们又是在做什么?

 

那不一样,姜老头说现如今妖族同仇敌忾,在帝辛那边混得风生水气,妖里只有龙族还有可能会杀妖。你是龙吗?

 

龙?

 

他似乎是发出了一声笑声,那姜子牙没告诉你吗?妖族怎么到人间的?妖族中龙最具神性,负天命,镇守东海底,永世不得出,然帝辛三十年,妖族暴起,从海底出,屠尽诸龙,由九尾狐带领投靠帝辛。

 

如果龙也算妖,那么妖族出世第一个杀的便是妖。

 

我一抬手,混天绫便飞了出去,他却更快,眨眼已是百丈远。

 

只留下好像永远也洗不掉了的血气,和遥遥一句。

 

人间再没有龙了。

 

7.

 

很疼。

 

我躺在床上想,龙被杀的时候,也是这么疼吗?

 

照理说我这种死过一次的人,也该死出一些经验来,然而我都忘了,也就无从比对。杨戬跟姜子牙在讨论余化的化血神刀的毒怎么解,我作为当事人还挺想听的,奈何我实在昏天黑地,神魂不识,听不得两句就要坠入梦里。我在梦里来回沉浮,一会看见我抱着个毽子到处找人,一会又看见我跟我爹打得不可开交;天上雷云滚滚,挟来万钧之怒,谁紧紧握着我的手,然后一道光劈来——

 

他又来了,我看见他从窗外边来,行到我床前,带来一地月光,一身袍子像是被血污泡过。

 

梦里的我笑了,这回我看出来了,你是条小鲤鱼。

 

梦里的我没说的是,他身上血气太重,海水气息我已闻不到了。

 

他不应我,只说,你的火尖枪折了枪头。

 

切,这点小事,你又知道了?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啊?

 

他走近一点,垂头,目光柔软地裹住我,我才发现我还是能望见海,海倒转过来,自在他的眼睛里涌动,风暴悲伤愤怒咆哮,一浪推过一浪,在他的眼尾将落未落。

 

这个给你,你拿去做枪头。

 

他拿出一物,看起来是某种猛兽的角,他身上是血,手却是干干净净的,递到我面前。

 

这是什么?你又杀妖了?

 

他仍未应我,只自顾自地说,此役姬发与人族会赢,帝辛与妖族会输,你活着,姜子牙封神之时,你必位列其一。

 

我懒懒一笑,封不封神的小爷不稀罕,小爷就想帮姬发而已,死了就死了,让太乙那老头把我丢回泥巴里做回一节断藕。

 

他怔了片刻,皱起眉,你不会死。

 

他说,有人跟我说过,自己的命是自己挣来的。

 

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弯了,月光落在他眼里的海面上,于是浪渐渐被抚慰被平息。

 

我突然暴起,一把抓住他,他的眼睛蓦地瞪大,几步骤然后退,然而他忘了这是我的梦,即使我已经半死不活,也能操纵自己的梦。我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塌陷,我拖着他一路飞速下沉,直直坠入黑暗里。

 

你干什么?

 

我讨厌你那个“有人”。

 

我的声音是冷的,心里却是风号浪吼。我一直都在愤怒,从我师父告诉我死过一次开始。我的开始,永远带着一段我找不回来的过去。而我怀里的人,他生气是为“有人”,伤心是为“有人”,微笑是为“有人”。我跟“有人”之间,像始终隔了一面镜子,他的回忆都系在镜中人里,折射给我的都不过是水里月!

 

凭什么!

 

我不是好人,我是魔丸转世,我生性暴戾,骨血里流着毁天灭地的欲望,这欲望挟了风日夜奔流不息,一见他便要淬火,他给一眼就要燃起来。从第一面起我便在忍,我心知他绝非陌生人,要留下他,靠近他,离他再近一些,最好能咬住他颈,拖住他手,握住他腰,压住他腿,皮肤贴着皮肤,直至我身上的火把我们都烧尽,灰也融为一体,分辨不出,教他生生世世再也不敢逃走!

 

黑暗的尽头是陈塘关的夜,我死后重生的第一夜,第一次见他的那夜,我抱着他落在屋檐上。

 

我径直伸手去揭他的兜帽,他按住我的手叹气,“我不该到你梦里来。”

 

“放屁!”我眼里发红,气得跳脚,“你不该一直躲我,你不该不给我看你!你最不该——”

 

他没给我说完的机会,一个旋身就消失在月光里,我摊开手,就只有一点点水迹,证明他曾真的来过。

 

他最不该因为我想不起来,就不给我重新认识他的机会。

 

8.

 

我醒来的时候杨戬就坐在我边上,三只眼睛一起看着我。

 

我不得不说这有点吓人。

 

“你把我弄醒的?”

 

“我把你救醒的。你可以说谢谢。”

 

我没理他,低头,多出的触感有了解释,我手里正握着一截断角。

 

“什么东西?”

 

“起开起开,”我攥紧那只角,他再靠近一点就要喷火把他烧出去,“再看挖眼,三只都挖!”

 

9.

 

我开始等一条鱼。

 

10.

 

新的火尖枪很好用,雷震子去问姜老头那是什么角,他没说。

 

无所谓,我也不想知道。

 

姬发每攻下一座城,我就吹一遍那个海螺,这玩意儿可能是坏了,也不出声,反正始终没人应我。我气得把它扔了。

 

最后又从草里捡了回来,还好没摔坏,吹干净灰之后又挂回腰上。

 

我想我其实是不敢知道。

 

在朝歌的最后一夜,姜子牙不在。他在岐山摆了个台子,按他那个封神榜念名字,念到名字的都能封神。

 

他问我要不要现在跟他走。

 

我说明天再走,今天懒得动。

 

他走以后我盯着月亮看了一会,然后决定试试看我能不能摸到它。我一直往上飞,发现无论如何都隔着一段距离。等到再往下看的时候,只能看到一片云雾。

 

我的手指碰到腰上系的海螺,是凉的。

 

11.

 

当神仙的日子跟在底下区别不大,无非是跟杨戬打架的地方换了。

 

但我还是常常会去人间。

 

我去了很多有水的地方吹海螺,一群鱼围过来,在我边上吐泡泡。

 

我问他们,你们见过这个的主人吗?

 

他们又散开了。

 

后来我听杨戬说,王母的莲花池里新来了一条鲤鱼,浑身白色,鱼尾勾一圈蓝,整天围着莲花打转。

 

我跑过去了,蹲在池子边上看,那条鱼游了几圈,然后尾巴一摆,慢吞吞就朝我这边来。

 

杨戬在我边上奇怪,他怎么知道你也是莲花变的呢?

 

我盯着那条鱼看了半天,感觉到心里那团火又燃起来。

 

水面映出我笑得特别傻气。

 

12.

 

紫微垣新来了个神仙。

 

这位神仙来的时候,全天庭都震动了,我师父握着酒壶的手都在抖,他说好多年没看见过龙,谁想得到莲花池里一条鱼还能化龙?

 

我没惊讶。我正忙着拖人陪我午睡。

 

那人平时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,结果睡着了就很软和,睫毛随着呼吸颤啊颤,手规整地收在身边,露出一截细白的颈子。

 

我看着就有点燥,只觉得这个人比我更像藕,没忍住凑过去戳他,他没醒,只是小小地咂了下嘴巴,然后翻过身背对我。

 

我便有些恼了,把人翻过来凶他,不许睡!不许背对我,我要看你。

 

他迷迷糊糊地睁眼,眼里水汽氤氲,像雾里看月,额上两节新角,荧荧泛光。

 

我又想起那次在梦里见他,他的眼里似乎也有水,又或许只是盛的月光。

 

我伸手摸摸他的角,问他疼吗。

 

他还没清醒,下意识就摇头。突然像想到了什么,伸手打我,叫我别摸他的角,痒。

 

我才不听他的,按住他,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。

 

我亲了亲他的角。

 

他瞪我的样子很凶,只是耳尖红红的,他说谁准你碰的。

 

我攥住他手,笑得颇为得意,另一只手点点他的角。我的,你再敢砍了它,我就揍你。

 

他还想抗议,我索性俯身堵了他的话头,于是渐渐只剩下喘息。

 

池子里莲花经年不败,又来了新的鲤鱼,绕着花打转,有冒头的,又潜了下去,只剩下风吹起一圈涟漪。

 

FIN

 





卷耳

(又名敖丙人间当鱼的普通一天)

 

*


我小心翼翼地摆动尾巴,甩开缠着我的水草,游上水面。今天运气很好,正好看到日出。早上是我唯一能到水面上看太阳的机会,再过一会儿就只能潜入水里看了。

 

我的邻居是只螃蟹,见了就嘲笑我,明明只是条鱼,还要去看什么太阳。我吐了个泡泡,什么也没说。

 

看太阳的时候我会想起一个人。

 

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,他正在追一只夜叉,那天的太阳也很暖和也很好看,我从海里出来,看到那只夜叉往水里窜,就顺便出了手。谁知这人气得跳脚,抓着我打了一架。

 

我也不知道怎么,打到后面就发展成了踢毽子。

 

他跟我是同一天生的,但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。我们家比较特殊,我曾经是一条龙,世世代代住在海底镇守妖族。平时都是我师父带我,教我法术,让我练习。我父亲和他都对我很严,我没有过什么童年,也不曾交过什么朋友,只是无止境的修炼。他们告诉我,我生来就是为了杀一个魔头,然后得道成仙,这样我父亲和我们的族人,才能离开海底。

 

他是那种会令人头疼的人,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,但他又会对小孩子露出很单纯的笑,会因为有人陪他踢毽子就很高兴。他的父母好像对他没有那么多要求,只让他活得开心快乐,无忧无虑。

 

这恰恰是在我父亲眼里最不重要的事。

 

那天跟他踢毽子,于我而言实在是没有过的体验。不,现在回想起来,那天的一切都像是人类的孩童喜欢捡的贝壳,在阳光下一晒就闪闪发亮。他说我们是朋友了。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连呼吸都不敢,朋友这个词是如此陌生,我害怕我动一下,这两个音节就被我吹散了。我从小被教导喜怒不行于色,一直以来我都做得不错,但这次回家之后我与我师父和我父亲分享时,还是没忍住提高了语调。我说我认识了一个朋友。

 

我念那个词的时候像虔诚地含着宝物。

 

然后我师父告诉我,我的新朋友——我唯一的朋友,就是我要杀的那个魔头。

 

原来他也不能真正做到无忧无虑。

 

他真的是魔头吗?我后来在陈塘关跟他打起来的时候还在疑惑。师父说了我是灵珠他是魔丸,我们是同根也是天敌,然而现下要杀人的是我,要救人的却是他。我又忍不住想问他在挣扎什么呢?纵使他此刻打赢了我,天雷一来,也都是要死。

 

那我又在痛苦什么呢?

 

我没想明白,总之雷劫来的时候我也飞上去了。八十一道雷,我扛了一半,我父亲和族人给的万龙甲也没什么用。我浑身上下都疼得失去知觉,却只有和他牵着的手,我竟然还能觉出暖意。

 

龙以龙角定修为。我这一下,直接被劈掉了一只角。

 

我师父走了,他说他教不了我,也没有时间了。我父亲第一次对我发了火,骂我没用,是不是因为我这灵珠本就是从那个人身上偷来的,我才杀不了他。我假装没有听出他们的失望,默默游上海面。

 

我想看看太阳。

 

这只角断了,也许要修炼上百上千年才能重新长出来,但我不后悔。听海鱼说他被劈毁了肉身,太乙真人保住了他的三魂七魄,又用莲花莲藕给他重塑了身体,人还没醒,但是还活着。我听了很高兴,他还是赢了。他活着,就是赢。

 

重新修炼的日子跟以前没什么区别,只是我师父不在,有许多法门我需要自己琢磨。断掉的角已经不流血了,只有一个不太光滑的切口,总归是没有以前好看。我父亲每次看到都要发脾气,久而久之我也就学着不常在他面前出现。

 

有一晚我又听到了海螺的召唤。

 

我化了人形,急匆匆地往他家赶,生平头一次觉得他住得太远。或许不是他太远,只是我太久没看到他。一念至此我便有点羞恼,不想让别人发现,就戴了兜帽,遮了脸。不过这些伪装在他都没什么用,让他看见了,怕是第一句就要嚷着要我摘了。

 

结果他没有。他说的第一句是,喂,我认识你吗?

 

那天我去找他的时候很是期待,回去的时候却很是狼狈,两相对比,特别讽刺。我在海里上上下下地游,搅得睡觉的海鱼不得安生,有鱼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,我断了一只角以后,这些海里的精怪对我就不那么客气了。

 

我说我只是想看太阳。

 

他说夜里哪有太阳。

 

有!

 

鱼被我的咆哮吓跑了,我父亲在海底大概都能感觉到我的怒火。吼完他们我就没力气了,漂在海上等日出。

 

日出的时候我被阳光刺得流了眼泪,但是都落在了水里,没人发现。

 

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没有再见到他。

 

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:我师父投靠了人族最大的王,我只能从海风里听到他的消息。我跟我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。

 

我还是喜欢在海上看太阳,偶尔又能听到海螺的召唤。

 

我一次也没去。

 

有一年,大概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年。

 

帝辛三十年。

 

帝辛就是我师父投靠的王。这一年我开始学着用人类的方法计算时间。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把妖族引入了人间。

 

帝辛三十年,妖族暴起,从海底出,屠尽诸龙,由九尾狐带领进入朝歌,控制帝辛。此后十几年间,妖族惑乱,横行无忌。

 

对我来说,这段记录落到现实里,就是我度过最漫长的一夜。

 

我的父亲死在那个夜里,在“暴起而出”的妖族手里。

 

那晚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,风把龙族的血带去了整个东海,九尾狐就立在海面之上,脚下是披了红色的浪。她脸上也沾了血,眼里闪着妖异的光,依旧媚态横生。她说,龙族真傻,与其等待元始天尊来封神,不如自己当神,若是世间只剩妖族,那妖即是神!

 

我在海里看着她,眼睛发红。父亲把我变成了一只鱼藏在身下,他说,活下去。

 

活有什么用呢,我在地底游荡,浑浑噩噩。地底的日子昼夜不分,我不知道该去哪,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。我不能投靠人,因为我是妖。

 

但搜捕我的也是妖。

 

离开海越久,我修练越难,后来化人形对我来说都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。那段时间里我的伤大概没有好过,如果我游到泥潭里,伤口还会被泡得很疼。

 

最痛苦的时候我想过死,如今我只有一个人,死了就是沉入水底,也不会有人发现。

 

然后又听到他在吹海螺。

 

于是最后也没有真的这样去做,因为想起那个人说的,命是自己挣回来的。还想起我父亲,想起他闭眼之前,看我的眼神。

 

我想他们。

 

还想继续看太阳。

 

想像他一样,成为一个行到末路也九死不悔的人,像一团赤诚单纯的活火,永远去挣扎,去斗争,永远不会熄灭。

 

一枪在天地间捅出一条新路来。

 

 

 

之后的几年里,我断断续续从鱼那里听到那个人的消息,他被太乙派出去帮助武王姬发讨伐商王帝辛。

 

而我在流浪,大部分时候以鱼的形态在一些水池泥潭里辗转,隐蔽行踪,偶尔杀杀小妖。

 

姬发的大军行到陈塘关的时候,我偷偷去看了他。他跟上次见面比好像又高了一点,头发随风飞扬,像火一样。他正跟一个长翅膀的人吵嘴,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他们关系不错。

 

真好,他又有朋友了。

 

火尖枪被他随便扛在肩上,没个正形。他看起来永远是什么都不在乎,我却一直觉得世间皆是他的志在必得。

 

我愿意看他一直这样下去。

 

断第二只角的时候很疼,特别疼,疼得我控制不住眼泪,还流了很多血。

 

但总还是送到了他手里。

 

他在朝歌的时候我想去来着,没去成,这时候我已经不能化形了,甚至都不能当龙。

 

我彻底变成了一条鲤鱼。

 

有鸟经过的时候我问起他,她们告诉我他用新的火尖枪杀了很多妖,我听了也就很开心,觉得没白受疼。

 

我现在已经不疼了,每天的生活变得很简单,就是在塘里转转。

 

我住的地方不太大,但是很幸运,有莲花。当鱼后我记性变得不太好,经常围着同一朵花转着转着就忘了方向。

 

为了锻炼自己,我就时常回忆他的样子。

 

现在想想,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他。

 

他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,不管别人怎么看他,也不管天命怎么定他。

 

相比之下,我当龙就当得失败,做灵珠也做得糟糕。

 

但我还是不后悔,至少我认识过他,也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情。

 

至于断掉的角,就当是还债,我这灵珠是从他那偷来的,我欠他的。

 

不过还是有一些遗憾,如果再来一次的话,我应该会在每次他吹海螺的时候都去找他,这样至少能多看几眼。

 

可能我会鼓起勇气去找姜子牙,问他我能不能加入他们,跟他一起战斗。

 

我会拖着他站在平地上,压着他的头发比比,看看我们俩谁高,然后在他偷偷踮脚的时候踩他。

 

如果我心情好,也许会告诉他一个秘密,初次见他,我就觉得他像个小太阳,看到他,我便觉得海里的日子没那么黑,没那么冷,没那么孤单。

 

还有,或许在重逢的第一个夜里,我会摘掉我的兜帽,让他看到我的脸,跟他说,想重新认识他,一起踢毽子。

 

在他露出错愕表情的时候笑他脑子被劈傻了。

 

这时候如果我去牵他的手,大概不会被拒绝。

 

应该会跟记忆里一样温暖吧。

 

真FIN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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